三叔趕著好日頭，在場院中忙活了好幾天，一斗斗滾圓的麥粒倒進(jìn)閣樓上的大倉包，漸漸聚起一座座糧山時，三叔抹一把額頭上的汗珠，樂滋滋地說：“嗨，比去年足足多了十來斗！” 倚在門框上“指揮”的祖母，眼角浮起掩飾不住的喜悅與富足，她心疼地催著三叔：“明娃，下來歇會，娘給你端漿水！” 粗瓷大碗盛來熗好的涼漿水，一層油花花在陽光下明晃晃地閃耀著，幾截半拃長的芹菜莖葉綠生生漂在上面，老遠(yuǎn)就聞到一縷令人垂涎欲滴的酸味兒。三叔咕嚕嚕仰頭一口氣喝完，一邊拭去嘴角的油漬，一邊痛快地嚷著：“想吃漿水面咧！” 祖母的臉綻成了一朵花，捧著碗嗔怪道：“瞧你這點出息！咱明晌午就搟漿水面！”
廚房西北角那只黑陶罐，被祖母清洗得瓦亮瓦亮。年年夏收的大熱天，那里面舀出來的一瓢瓢漿水，是農(nóng)忙時節(jié)鄉(xiāng)鄰們口干舌燥之際心里頭最大的惦念。林林叔一撇下鐮刀，撒丫子就往北廈房奔，老遠(yuǎn)便喊：“四媽，麻利給一碗漿水，渴死嘍！” 抓起灶臺上的大鐵勺，揭開罐子上的圓木蓋，舀出一瓢，鼓著腮幫就“吱溜溜”豪飲開了，急得祖母一個勁在林林叔后背上捶：“出一腦門熱汗咋喝生的？案板上給你晾著才出鍋的溫漿水哩！” 后院的花椒樹旁，一個小菜園子里，總有摘不完割不盡的瓜啊菜啊的，祖母撩著遮腰，揪過來幾片椒葉，撅回兩根老蔥，掐來一撮嫩韭，油鍋里一爆炒，兩馬勺漿水順鍋沿輕輕倒入，一股刺鼻的濃烈爨香便裊裊升騰而起，越過鄰家的土墻，飄向數(shù)十米開外的門樓巷堂…… 站在前院的杏樹下，就能聽到灶房間傳出來的富有節(jié)奏的“哐當(dāng)哐當(dāng)”聲，祖母是做面的能手，一根細(xì)長的棗木搟面杖在她雙掌縱橫翻飛間，白花花的一案又薄又光的手工面便會均勻鋪展開來。撒上一掬玉米面，來來回回折疊起來，換個短面杖，左手摁住慢慢移動，右手的菜刀緊貼著來來回回劃切著，眨眼的工夫，一綹綹細(xì)面便擺在了搪瓷茶盤中。 早已饑腸轆轆的三叔狠勁扇著風(fēng)箱，沸水翻滾中，扔進(jìn)去一把，只需兩攪，即可搭上笊籬撈入早已準(zhǔn)備停當(dāng)?shù)臐{水盆里。圪蹴在房檐臺上，胃口向來極好的三叔一口氣能吃三大碗，漿水更是咂吧得一滴不剩，聽得祖母掄起搟杖連連敲他的頭：“餓死鬼樣子！八輩子沒吃過，九輩子等住啦？” 嗅到漿水味的桃花嬸子嘰嘰喳喳就趕過來了，手里的塑料袋中兜著幾個黃燦燦的油糕，百靈鳥般吆喝著：“我上街跟集，給四媽帶口香吃貨，今晌午聞著味就知道有漿水面吃了！咯咯咯……”祖母正往漿水罐里續(xù)添著煮罷飯的面湯，回頭笑呵呵地接住桃花嫂，滿是慈愛地招呼：“漿水現(xiàn)成哩，面搟好著哩，你燒鍋，媽這就給咱下，還能沒有我娃吃的漿水面……” 一碗漿水面下肚，饑渴頓消，漿水素有的清涼爽口讓人欲罷不能，吃了一碗還想下一碗。尤其是祖母那筋道柔韌的手搟面，與這酸香的漿水簡直是絕配，聽說當(dāng)年家里來的幾個甘肅麥客一連吃了十多碗還不肯撂下手中的碗筷，打著嗝贊嘆“咥美了！” “呱嗒呱嗒”的風(fēng)箱聲又一次響起，然而，我只會在睡夢中去聆聽；清爽可口的漿水香氣依然在唇齒間縈繞，但是，那只有在遙遠(yuǎn)的記憶里去回味；我那親愛的祖母啊，多想再吃一碗您做的漿水面呀，可今天，卻只能在思念的淚水里一遍遍念叨……
王英輝，筆名映暉，古林，岐山縣益店鎮(zhèn)人，陜西省作家協(xié)會會員，寶雞市職工作家協(xié)會理事，寶雞文學(xué)網(wǎng)站站長，寶雞市楹聯(lián)學(xué)會副會長，寶雞市青聯(lián)委員。15歲開始發(fā)表文章，迄今已有200余篇作品見諸全國各級報刊，獲獎30余次。著有《桃花悄悄紅》《百年滄?！返?。 （作者：王英輝） 
|
